牛金星不以为然,道:“崇祯皇帝说瘟疫是从人呼吸飞沫、跳蚤传播,有何根据?若他真知控制防疫之法,如何这京师疫情一直不绝?至于辽东总兵吴三桂,其父吴襄去信后,他已经纳上降表愿意归顺,皇上诏其来京受降,以他如今丧家之犬,晾他也不敢抗命。皇上,崇祯皇帝历来好名,都城陷落之下,如此故作姿态也可理解,不需深究。只是此信最后说,若大顺同意招安,可封王爵,镇守北京,抵御外侮,虽然可笑,以我大顺现今之势断不可答应,但也不失为一个信号,可与之谈判,若能与南朝暂时划江而治,我大顺在北方稳固统治,积蓄力量,然后等时机成熟后再一举南征,天下可平。”
李自成沉吟不语。
宋献策道:“我大顺一直流动作战,未建稳固后方,此为大隐患。若能与南京方面达成某种默契,暂时休战,容我大顺有时间按此前计议将所占郡县无主之地尽数分予百姓耕种,恢复地方秩序,如此我大顺必将大获天下民心,我长彼消,天下可定。”
李自成道:“军师之言甚善。此前一直忙于征战,是时候兑现俺对老百姓的承诺,均田地,不纳粮。”
“皇上,这不纳粮,却如何养军养政,图谋天下?”牛金星毫不客气当头泼下一盆冷水。
“这小老百姓艰苦异常的土中刨食,俺若在其口中夺食,与崇祯何异?至于养军养政,自有他法。”李自成颇为不快道。
宋献策此时及时献策,道:“皇上之言极是。即使不纳粮,也可养军养政。一则可效仿明太祖朱元璋的卫所制,将田地分予将士,且不许买卖转让,这样朝廷可不费一文即可养百万之兵;二则可收商税,实行盐铁专营,如此养政养官足矣。崇祯朝商贸盐铁之利尽为大官僚们所有,积重难返,崇祯想改革也是无能为力,而我大顺新朝轻装上阵,自可大刀阔斧革除弊政,令天下气象一新。”
李自成哈哈大笑,满意道:“善!正合我意,军师真乃我之子房也!”
牛金星气量本就不大,听李自成这么说,对宋献策不由嫉恨,道:“明朝卫所制使得卫所士卒皆为武官之奴,兵不兵,民不民,因此毫无士气,遇敌即溃,教训还不深刻吗?”
宋献策笑道:“宰相之言有理。想那明太祖、成祖时卫所战力强悍,追亡逐北,横扫天下,便是士卒拥有土地,因此人人用命,无人能挡。现在之所以崩坏,便是武官兼并士卒土地,任意压榨士卒,让士卒无战斗意志所致。所以康年才说要禁止土地买卖兼并,从根本上防止这一好制度变坏。”
牛金星还要说什么,李自成抬手止道:“好了,就按军师之策。我李自成一小小驿卒,能走到今日这般地位,靠的便是民心,是天命,若不能兑现均田地、不纳粮承诺,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,那这多年的造反有何意义?”
牛金星无言。
宋献策乘机继续进言:“刘将军近日锁拿拷掠京城旧朝百官,让他们按照官职大小交钱,规定内阁十万金,京卿、锦衣七万,或五三万,给事、御史、吏部、翰林五万至一万,部曹数千,勋戚无定数。如此做法,只怕不妥,毕竟百官已降我大顺……”
宋献策尚未说完,李自成做手势打断他的话,道:“此无须多言,此乃我与汝侯定议之计。我大顺不要百姓纳粮,这军需钱粮都须从那些狗官身上去取。那些狗官害我百姓苦矣,我只要他们交出家中银钱,并不杀他们,这已经够宽宏大量,这些狗官不感恩戴德,还待怎地?”
宋献策道:“只是听闻刘将军拷掠手段十分狠辣,只怕有违天和,有损大顺仁义之师之名。”
李自成独鹰眼中寒光闪闪,嘴角噙着一丝冷笑,道:“这些贪官死不足惜,受点活罪又有什么?汝侯之父被狗官逼税上吊而死,其母在乞讨路上冻饿而死,现在对那些狗官狠辣一些,情有可原。”
宋献策心中暗叹,道:“只是刘将军将辽东总兵吴三桂的父亲吴襄也锁拿到狱中,还将吴三桂爱妾陈圆圆收入房中,若吴三桂知道此事,只恐山海关有变。”
李自成想了想,道:“也罢,为了平辽大计,我亲自去一遭,让汝侯放了那吴襄,还有那个什么圆圆扁扁的小妾,也一并还给吴三桂。”
李自成说走就走,出宫而去。
刘宗敏所部大营,李自成骑着那匹杂色大马,在众卫士簇拥下直入大营。
营帐前,两名站岗的士兵竟然躺在地上睡大觉,一军官出帐连抽几鞭子,呵斥几句,才极不情愿地站起来。
李自成一行奔驰近前,一卫士对营帐前军官说:“皇上驾到,汝侯何在?”
军官答道:“汝侯此时不在营中。”
“却在何处?”李自成颇为不满问道。
军官单腿跪地拜伏,道:“末将不知。”
李自成道:“将他找来。”
军官见李自成脸色不豫,不敢怠慢,连忙领命而去。
过了许久,满脸大胡子的刘宗敏在亲兵簇拥下纵马入营,急步跨入营帐,道:“大哥寻我何事?”
李自成黑着一张脸,劈头骂道:“汝侯,你是怎么带的兵?方才我巡你营房,士兵们纪律松散,各行其是,喝酒赌博睡觉打架都有之,这哪里还像个军营的样子?”
刘宗敏刚才本在其所占崇祯老丈人田弘的宅第中与部下饮酒作乐,这急匆匆被李自成叫来大营,心里本就老大不爽,现在又被当着众部下的面叱责,他的牛脾气上来,也硬生生顶撞道:“大哥,兄弟们跟随你打江山,这多年来九死一生,可曾喊过一声苦?现在终于造反成功,哥哥也当了皇帝,就不能容许弟兄们乐呵几日吗?”
李自成默然,刘宗敏的忠心与功劳他比谁都清楚,他造反多年,数次身陷绝境,都是刘宗敏奋力拼杀卫护,不然这条命早没了,这一路刀山血海兀自历历在目。
李自成不由放缓语气,道:“兄弟们与俺一起打的天下,打下江山自然与兄弟们共享。只是现在天下未平,而且还有那建虏女真虎视眈眈,松懈麻痹不得。”
刘宗敏不以为然道:“我跟随大哥东征西讨,血雨腥风过来的,这分寸自然晓得。”
刘宗敏此人勇猛善战,脾气也是臭得可以,李自成颇有点拿他没办法,便也不跟他废话,道:“将那在狱中被拷掠助饷的京营提督吴襄送入宫中,我设酒宴为他压惊。还有那个什么圆圆扁扁的,速归还与吴三桂。今后天下都是你我兄弟的,区区美女,将来还不是想要多少便有多少。”
刘宗敏怪眼一瞪,道:“那可不成,吴襄还未交够助饷之银,如何能放?至于那圆圆,只不过是吴三桂一小妾,若吴三桂真心降我大顺,送与我又如何?”
李自成骂道:“叫你放你就放,让你归还你便归还,废话连篇,当我这个皇帝说话是放屁么?”
刘宗敏梗着脖子道:“皇帝之权归你,拷掠之威归我,大哥与我各司其责,别再驴珊茫俊
李自成被刘宗敏气得黑脸都变绿了,腾地站起,一脚踹翻案几,一言不发怒气冲冲出帐上马而去。
李自成前脚回宫,刘宗敏后脚就跟来,还将吴襄一并带进了宫。
吴襄五十多岁年纪,身上衣衫破烂,脸上手上都是带伤,神色恐惧慌张,全身抖筛地跟在趾高气昂的刘宗敏身后。
“大哥,我将吴襄带来啦!”刘宗敏一见李自成便没事人一样高声道。
李自成狠狠瞪了刘宗敏一眼,心里的气却已经消了一半,暗道以后再找机会教训这刺头,脸上挂上歉意,对吴襄道:“吴老大人受苦。”
吴襄显然是被整怕了,扑通一声跪李自成面前,哭道:“小老儿的银钱都捐与大顺助饷,这实在已经捐光了,拿不出来了啊,皇帝陛下开恩啊。”
刘宗敏骂道:“装什么可怜,谁不知你在辽多年,辽饷就数你贪得多,还敢在此诓我大哥?”
“你给我闭嘴!”李自成对刘宗敏吼道。
刘宗敏这下倒是老实闭了嘴,只是狠狠盯了吴襄一眼。
“左右,扶吴老大人下去更衣,包扎治疗伤口。今晚置办酒宴,我要给老大人压惊赔礼。”李自成吩咐道。
当晚,李自成与刘宗敏一起陪吴襄喝酒吃饭,吴襄自始自终惊魂未定,畏畏缩缩小心翼翼,如同是与两个阎王爷一起共宴一般。
酒酣宴罢,送走吴襄,刘宗敏满脸酒气,说话舌头都有些打结,道:“大哥是皇帝,更是我老刘永远的大哥!大哥,我今天特意准备了大礼,大哥务必笑纳。”
李自成酒量比刘宗敏好得多,冷瞥刘宗敏一眼,道:“大礼?大哥我什么没有?还要你送甚大礼?”
“且随我来。”刘宗敏趁着酒劲拉着李自成就往坤宁宫方向走。
宫门一开,便是见过世面的李自成也惊呆了。
殿内一片雪白,数百名未着寸缕的美女一排排玉树般立在那里,香气一阵阵袭来。
李自成发愣,刘宗敏哈哈大笑。
李自成假装矜持地回头看了看刘宗敏,道:“汝侯,这是?……”
刘宗敏:“大哥,这些都归你了!”
李自成道:“那么,汝侯你呢?”
刘宗敏道:“这是皇上的待遇,我有一个陈圆圆就够了。”
“大哥好好享用。”刘宗敏得意地悄悄退出,掩上殿门。